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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阮恕跟贺品安只一面之缘,不过一二年前的事,故而对彼此的脸都还有些印象。他俩是因工作而产生的交集,谈过生意,谈的什么已记不清了,总之没有谈成,熟络程度仅止步于交换名片,且换过便丢掉了。谁也没想到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。亏得阮祎。

    当日,阮恕带着黎淼,阮祎带着贺品安,四人一齐吃了一顿饭,那场面别提多怪异了,连往日长袖善舞的小黎阿姨也使不出能耐来。只见阮恕面上闲闲地夹着菜,口里却夹枪带棍,句句都朝着贺品安砸过去。

    贺品安只好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能应付的则四两拨千斤,应付不来的就揣着明白装糊涂。他也没见过家长,更何况眼前是位与自己年龄相当的“家长”。他想着接了招便也好了,却不想他这溜滑的态度更惹恼了阮恕,使阮恕以为他果真是个轻浮好色的富老头。她想着自家的傻儿子被这人给蛊惑了,还受过那么大的伤害,一时昏头,更说不出什么体面的话。

    贺品安舀一碗党参杞子红枣炖鸡,阮恕便说他身子不好,气血不足,正该补补。贺品安夹一筷子素炒木耳,阮恕于是问他是否已有了补肾的需要。贺品安无法,在桌上扫看一圈,心想那么就吃口拍黄瓜吧,眼神正落到菜上,谁成想,阮恕那张嘴竟比他筷子动得还快。

    “哼,”她拿起餐巾纸拭了拭唇角,掀起眼皮,瞥一眼贺品安,又往别处看去,仿佛不经意似的,说出的话却极具目的性,“这老黄瓜刷绿漆——”

    这世上能治阮祎的人不多,这一桌上已坐了两位重磅级的,坐在他俩之间,阮祎大气也不敢出,只觉得不如当场死了算了,他一再地用袖口擦着额角的汗,可怜兮兮地望着黎淼。

    好一阵,待到阮恕终于骂不出什么新的角度,黎淼才见缝插针地提出今天就吃到这儿。阮祎也伸手去握妈妈的手腕,轻轻地晃了晃。阮恕见阮祎的身子朝她这儿偏来,并没有腻着贺品安,这才肯停了战火。她叫黎淼拿着她的手机去结账,却听说贺品安刚借着出去方便,已经结过了,顿时气得后槽牙都咬得吱吱响。于是当着那人的面,转头就去找黎淼说,礼尚往来,之后我们找找门路为贺先生买一具鹿鞭送去。

    分别后,她带着阮祎回家路上,才从怒火中回过神来——送什么鹿鞭!真叫那王八蛋服下去了,像要给他加油鼓劲似的!

    饭桌上,她尚且还能保持表面镇定,到家时却像要气昏了。阮祎过来找她说话,她哪管那么多,拿起阮祎的手机,就叫他联系贺品安,跟贺品安断了。阮祎当然不肯。

    为这,阮恕还在家闹了两天绝食。阮祎扒着门缝苦苦地叫妈妈,她心软,又问他断不断,他还说不能断不能断,阮恕恨恨道,那你就跟他过去吧!她一面骂,一面觉得不值,因此这绝食只白天绝,到夜里饿得心慌时,照旧出来吃两口。

    等到周一,阮恕去公司上班时,却发现姓贺的已经在前台等着她。

    “我们谈谈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阮恕斜睨了他一眼,想起她接阮祎出院时,阮祎说那晚下了一场好大的雨,她想起阮祎的检查单,他的遭遇变成伤口,变成白纸上一段冰冷的描述。

    此时阮祎不在场,她再不能压抑心中的愤恨。她很明白,这世上没有人能超越阮祎在她生命中的分量。阮祎正是从她的生命中走出。她陪他长大,看他远去,一双眼紧紧地望着,有时她甚至会想,她爱护阮祎也许只是出于自保,因为阮祎的疼正如她的疼,她怎么舍得让阮祎受伤。

    她从贺品安跟前走过,骂词在嘴里,本不要讲的,却被怒气冲了出来。

    她骂他:“畜生。”

    直到走进电梯,阮恕的手指还在发抖。电梯门缓缓地关上,她看到贺品安低着头,肩膀也垂了下去,看不清他的神情,却也知道那不是恼怒或得意的样子。怎么?难不成这两个人还真的在谈情说爱不成?二十岁,阮恕想到这里,就感到遍体生寒。她看着电梯上行时跳动的数字,一时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,不知自己想要得到怎样的结果。

    阮恕以为那样骂过他,那人一时半会不会再主动招惹。谁知那天以后,贺品安几乎每天中午都要来公司点卯。他自个儿带着午饭来,跟前台和保安都混了熟脸,来了也不为别的,只为等阮总得空了聊两句。

    白天被贺品安烦着,晚上回家了还得听阮祎絮叨,这么过了大半个月,阮恕忍无可忍,跑去了黎淼家里。原本黎淼初见贺品安时,也是跟她同一战线的,却不知什么时候被策反了,半夜躺床上,黎淼一开口竟还是为了那俩货说情。

    阮恕被磨得神经麻木。如一种习惯,贺品安再出现在公司里,她也见怪不怪,看久了,似乎也觉得他没有先前那样面目可憎,也并不是三个头六双眼八只脚。

    她听过太多他们所说的话,渐渐由碎片拼起了事情的始末。她承认自己在遇到黎淼后,对生活有了许多新的看法,其中一点便是及时行乐——倒不是说为了享乐要不顾一切了,而是她深切地体会到人世间寂寞恒常,而知心难得,岁月蹉跎蹉跎便过去了,如此比较,万千顾虑倒显得多余了,毕竟旁人的闲言碎语是计较不完的,等真到了灰飞烟灭的那天,这辈子快不快活只有自己知道。